“人工智能腔调”是创新还是滥用（主题）
文/北京青年报记者 王婧懿 张知依 实习生 代紫庭 统筹/林艳 张彬
随着人工智能技术驱动的自然语言处理工具ChatGPT的火热发展，这波浪潮已开始蔓延至教育领域。这个被网友称为“地球上最聪明的‘人’”，不仅能帮老师减负，还能帮学生写作业。国外一项调查显示，在1000多名学生中，有超过89%的人使用ChatGPT来帮助完成家庭作业。
北京青年报记者发现，国内高校也出现了类似情况，越来越多的学生开始用ChatGPT辅助完成课程作业及论文。有意思的是，在ChatGPT强大“代工”的影响下，传统人力代写这条灰色产业链受到了冲击,论文代写出现了降价潮……
体验
自建语料库生成“定制化”论文
“我觉得它跟我写得越来越像了。”北京体育大学新闻传播学院的研究生秦子说。
最近，秦子用ChatGPT完成了一篇综述和两篇小论文。
他的使用感受是，ChatGPT与其他AI写作工具不同，它可以通过学习大量的语言数据和模式来不断完善自己，从而基于用户的对话内容，不断自我学习和进化，并更新资料库，以便很好地完成个性化需求。
为了让ChatGPT更好地帮自己完成作业，秦子首先通过不停地“投喂”语料，使得ChatGPT逐渐了解他的语言习惯。
“我花了大概一个月时间才搭建好整个语料库。”秦子回忆，他在完成了语料采集、质量检查和清洗、语料上传和审核后，开始在ChatGPT上输入指令：“阅读下面两篇文章，××是××的修订版本。”最终，ChatGPT为秦子生成了完整的论文。
不仅是像秦子这样的文科生，软件工程、计算机等理工科专业的学生们在做课程作业时同样能够向ChatGPT借力，比如，可以直接用ChatGPT完成编程作业。
贵州大学软件工程专业的本科生小保，就借助ChatGPT完成过课程作业。以往，小保做编程作业时通常需要先寻找开源项目，然后再进行反复修改。但自从学会了使用ChatGPT，小保发现，竟然可以直接用它完成编程作业。
“在Django项目里面用python语言写一个搜索栏，请给我一个代码，我该放在哪并让它可以运行起来。”输入简单的指令，小保跟着ChatGPT的指示完成了一个抽奖网页制作的课题。
“ChatGPT回答得都很好，就像老师一样，一步一步地引导我，节约了很多时间和精力。”小保说。
缺点
存在情感缺位某些领域显不足
尽管ChatGPT的文本生成方面表现出色，但也并非全能“作业写手”。比如，天文图像处理专业的同学就发现，在这个细分的领域下，ChatGPT的数据库并不算十分充足，“用它来收集我们方向的文献就不那么好用，可能是因为我们这个专业要用的文献都是外文的，ChatGPT的数据库里面并没有这部分资料。”在理工科研究生小辉看来，在某些学科和领域，ChatGPT还显得有些捉襟见肘。
也有同学发现，在应对一些需要创造性地表达的场景时，ChatGPT的处理能力仍然有限。秦子在实习期间曾做过体育转播工作，在他看来，捕捉赛场中发生的一些突发情况或是动人的事件仍需要人来完成，仅用ChatGPT则会有些情感缺位。
北青报记者调查发现，无论如何，在完成日常作业，甚至是毕业论文时，不少大学生都已经开始尝试向ChatGPT借力。当然，写作业变得“省力”的同时，同学们也感受到了一些冲击。
小保还记得自己第一次使用ChatGPT写代码时的感受，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感到前途一片黑暗，“ChatGPT太强大了！”他一度担心未来可能根本不再需要自己去敲代码。
影响
传统人力论文代写“灰产”降价
“代写8000字的论文要多少钱？”
“ChatGPT辅助代写200元，纯人力代写500元左右，最后的作品基本区别不出来，包查重。”
在某购物平台，北青报记者以顾客的身份进行了代写咨询。一位商家透露，正值毕业季，已经有很多学生下单，大家普遍会选择更加便宜的ChatGPT进行论文代写。
显然，在大学校园外，ChatGPT也已成为某些代写机构的新“神器”。在某些购物平台上，不少商家打出“超级AI写作”的广告，并在介绍文案中宣称ChatGPT可以轻松应对软文、广告语、诗歌、故事、论文、小说等各种写作需求。这些代写机构和个人利用ChatGPT等AI工具，以更快、更便宜的方式完成代写任务，从而获得更多的利润。
据了解，目前代写分“传统”人力代写和AI辅助代写两种操作模式。“传统”人力代写不存在AI参与合成，商家会安排专业对口的老师或学生完成代写，这种模式一般会根据客户要求的字数、交稿时间、题目难度及查重率等具体要求来定价，总体上说，价格在每千字70元到100元不等。
此外，北青报记者还注意到，还有商家向客户销售“山寨”ChatGPT账号，方便客户自行使用，从而实现代写。这些产品提供了与ChatGPT类似的语言聊天功能，同样支持AI辅助写作。
AI代写商家阿阳（化名）声称，最近，他的店铺里每天咨询AI代写的人有近10人，最后下单的能占到半数。在他看来，相比人力代写，ChatGPT等AI代写价格低廉的原因无外乎三点：操作便捷、专业性强、效率高。
阿阳介绍，如果让ChatGPT4.0写一篇学术论文，要输入的指令非常简单。只需输入论文各个组成部分的具体要求。比如，摘要、关键词、绪论、研究背景、章节标题、致谢等结构信息，再请ChatGPT4.0根据这个题目写一篇论文就可以。有时，如果没有确定下题目或章节，仅给出一个宽泛的主题，ChatGPT 4.0也能完成代写。
除此之外，阿阳认为，如果只论学术性和专业性，其实ChatGPT4.0比很多人类写手要强很多，“它在专业领域上的数据非常好，只是可能在某些小众领域的数据会少一些，但即便如此，它仍然能写出论文。”阿阳说。
不过，与人类写手相比，ChatGPT4.0更胜在效率。阿阳表示，一篇8000字的论文，如果交给人类写手，最快也需要花上几天的时间，但同样的工作量如果让ChatGPT4.0来操作，20分钟左右就可以搞定。
对于ChatGPT等AI技术在学术领域的渗透，以及对代写这个灰色产业的影响，阿阳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：“最终要看人是出于什么目的去用它，有人只是用作参考，有人用它就是为了代写。技术更迭从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，我们能做的只有不断提升自己，让自己变得比它更强大。”
现象
部分高校禁限AI代写
北青报记者了解到，目前，国内外已有部分高校发布了禁止或限制ChatGPT使用的相关规定。
香港大学曾向全体师生发出通告称，要求校内全面禁止使用ChatGPT或其他AI工具上课、做作业或考试。如果必须要使用，需事先获得相关课程导师的书面许可，否则将被视为“潜在抄袭”行为。如果教师怀疑学生使用了ChatGPT，可要求学生讨论有关论文或作品，设额外的补充口试、新增课堂考试等。
另外，一些期刊和出版机构也对人工智能写作工具的使用提出了相应要求。
《暨南学报（哲学社会科学版）》明确表示将暂不接受任何大型语言模型工具（例如，ChatGPT）单独或联合署名的文章。《天津师范大学学报（基础教育版）》也发布了相关声明，建议作者在参考文献、致谢等文字中对使用人工智能写作工具（例如，ChatGPT等）的情况予以说明。
观点
善于利用有利提升学生综合能力
ChatGPT正被广泛地运用于学术论文写作中，这一现实情况同样引起了一些高校教师的关注和思考。
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王涛认为，老师能否察觉学生提交的作业是不是用ChatGPT完成的，也跟学生使用ChatGPT的水平有直接关系。如果老师比较关注人工智能，对于生成式人工智能工具有直观的了解，可能会对其文本风格有一定的判断。特别是当作业涉及“创新性”的主题时，如果学生大量依靠ChatGPT，会很容易被看出文本的“人工智能腔调”。
北京体育大学教师梁骏同样认为，要辨别学生是否使用ChatGPT完成作业存在一定的难度，“为了避免学生滥用ChatGPT，老师能做的恐怕只有从源头上打消同学们想用ChatGPT完成作业的念头，可以鼓励他们通过GPT去梳理框架，或者找参考文献，从而节约时间，但最终的核心内容还是要靠同学们自己去完成。”
针对近来国内高校有部分学生开始用ChatGPT找答案、写编程、做文献梳理的情况，王涛教授认为，用ChatGPT进行自主学习，是一个好现象，“我看到有国外的教授将学生用它写作业视为洪水猛兽，其实没有必要那么紧张。如果学生善于运用ChatGPT的话，其实有利于提升学生的综合能力、提高作业质量，也会督促教授反思自己的教学方法和内容。”
对于有学生用ChatGPT辅助写作业甚至是完全代写，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储朝晖在接受北青报记者采访时表示，“ChatGPT本身没有诚信，只有使用它的人才存在诚信问题。”
储朝晖认为，人类需要保留自主性和自觉意识，不要用工具“奴役”自己。无论未来技术发展到什么程度，人类都需要坚守以人为本的原则，以人为本地使用工具。
储朝晖还提到，老师需要更细致地检验学生是否使用了ChatGPT进行抄袭：“它输出的内容缺乏个性化的回答，很多是普遍化、标准化的回应。老师可以从这方面判断、评估学生的学习成果。”
讨论
让技术生长？还是一禁了之？
对于ChatGPT等提高效能的工具是否该被禁用，储朝晖认为：“不能一禁了之，但要以人为本地使用。未来，提升数字素养，培养批判性思维，重构知识及课程体系对师生来说尤为重要。”
对于高校是否应该禁止师生使用ChatGPT，北京体育大学教师梁骏老师的观点也是“不能一刀切”。因为不同的人可能有不同的需求，例如，教师把ChatGPT用于备课，能够省时省力地提高他们的工作效率。因此，梁骏表示，不宜过早地将ChatGPT“扼杀”在摇篮之中，而是应该给技术一定的生长空间，“与其一禁了之，不如对其使用做出规范化处理。”
贵州大学传媒学院的一位教师还提到，对于学生而言，滥用ChatGPT最大的弊端恐怕是会使学生对于信息的准确性和真实性不再敏感，“因为ChatGPT是基于大规模文本训练出来的，并不能进行事实核实，学生在使用时往往会忽视这一点。”
该教师还认为，由于这项技术输出的内容本身就存在版权问题，且其提供的学术内容缺乏规范的引用和标注，因此，学生直接使用它完成作业，存在着严重的学术不端风险。
毋庸置疑，ChatGPT等人工智能技术确实能为师生带来很多便利和创新。储朝晖介绍，比如，根据学生的学习情况和兴趣，为学生提供个性化的学习内容，在教学上，ChatGPT可以作为一个辅助工具，对学生学习数据进行分析和预测、评估，并为老师提供反馈与建议。
然而，在某些教学领域，ChatGPT仍可能很难找到“用武之地”。因为这项技术目前主要是在信息传递和加工方面有着突出的表现力，而涉及情感、态度、价值等方面的教学则需要更加人性化和个性化的回应，ChatGPT很难做到这一点。因此，从这个角度讲，目前ChatGPT只能作为一个辅助工具，不能完全替代人的作用。
最后，储朝晖还指出，随着信息技术的发展，ChatGPT带来的问题和效益是同时增长的，因此人类需要用更高的智慧来应对这些问题，“人类需要保持开放的心态，不断学习和探索，以便应对未来的挑战。”
